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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白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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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白宣

隗嚴清追了明華章一路,他平時雖然註意保養身材,但久疏運動,哪能和明華章比?他跑岔了氣,再加上被眼前這一幕震驚,連話都說不出來。

江陵被任遙追得吱哇亂叫,明華章掃了眼面無表情低頭整理衣袖的謝濟川,出聲道:“好了,你們倆別鬧了。”

江陵趕緊跑到明華章身後,任遙握著拳頭沖過來,明華章站在原地,不閃不避,直視著任遙道:“夠了,這裏是隗家,莫讓隗掌櫃看了笑話。”

明華章的目光沈靜冷冽,哪怕任遙的拳頭已經沖到眼前,他也毫無波瀾,完全沒有躲避或者防守的意思。任遙最終停住動作,惡狠狠瞪了江陵一眼,沒好氣走開。

明華裳知道下一個就輪到自己了,她很乖覺,主動跑到明華章身邊,看似害怕,實則討好地抱住明華章手臂:“兄長,你終於來了!我們本來在花園裏看樹,忽然聽到這邊有人尖叫,我就跟著隗大郎君過來了。隗三娘子不知道怎麽了,非說有鬼,不停攻擊木偶,嚇死我了。”

明華裳表現得一臉害怕,其實話裏沒一個字多餘,樁樁件件都把自己摘清楚了。不是她陽奉陰違,而是被尖叫聲和隗墨緣引過來的,也不能怪她,是吧?

明華章輕輕瞥向明華裳,明華裳立即眨巴眼睛,露出一副乖巧、柔弱的表情。明華章沒和她計較,說:“隗掌櫃,你剛剛才說二徒弟是自殺,魂魄已經超度了,轉眼你的三徒弟就出事。貴府到底想做什麽?還是說,先前那些話都是騙局,其實你們隗家的木偶確實有問題。既然如此,契約還是作罷吧……”

隗嚴清聽到好不容易簽下來的訂單要作廢,他心尖一跳,連忙道:“崔郎君息怒,這是誤會,都是誤會。”

說完,隗嚴清看向唯唯諾諾的隗墨緣和披頭散發的隗朱硯,臉色十分難看:“看看你們,在貴客面前鬧了多大的笑話!說,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隗嚴清對著明華章時儒雅溫和,看起來是個脾氣良好、保養得宜的中年美男子,但他收斂起笑面向隗家人時,無論隗墨緣、隗朱硯兩徒弟還是四周伺候的丫鬟奴仆,所有人立刻垂下頭來。

可見隗嚴清私底下很嚴格,並不像對外客一般溫和。

隗朱硯還是一副神魂不屬的樣子,隗墨緣上前一步,請罪道:“師父,是我的錯,沒照顧好師妹,驚擾了貴客。師父要罰就罰我吧,請勿降罪小師妹。”

“不!”隗朱硯聽到要罰隗墨緣,擡起頭道,“這和大師兄無關。我看到她了,她就出現在我屋裏,說要帶我走。我嚇壞了,用力砸她,可是她不肯走,她的頭都滾下來了,還是不肯走!”

周圍的丫鬟面面相覷,隗墨緣一臉心痛,說道:“朱硯,沒有其他人,你打的一直是個木偶。”

“木偶?”隗朱硯怔住,她看向地上那個四分五裂、色澤鮮艷的木偶,突然大叫一聲,捂著頭道,“不,不是木偶!是她,真的是她,她附在木偶身上,還和我說話了!”

隗墨緣看著隗朱硯這個樣子十分心疼,他不顧眾人視線,用力抱住發狂的隗朱硯:“師妹,不要怕,不會有人害你的!”

任遙不由看向地上那個木偶。木偶纖長精致,如果加上掉落的頭,整體高度大概到她肩膀。它的衣服並不是用塗料畫上去的,而是像真人一樣穿著襦裙。

但再仿真也和活人差異巨大,不可能誤看成人,更不會聽到木偶說話。

青天白日,任遙卻感覺到一股陰森。她抱住胳膊,問:“她說的她到底是誰?”

隗嚴清看著亂糟糟的院子嘆氣,說:“家門不幸,是我那短命的二徒弟,隗白宣。”

“隗白宣?”任遙皺眉,“她不是死了嗎?”

“是啊。”隗嚴清道,“但朱硯和她二師姐情誼深厚,一直不肯相信老二死了。她總是說能看到白宣的鬼魂,我請郎中來看過,說多半是癔癥。等過幾日,不,明日,我便請高僧來,為她驅邪。”

隗嚴清說的客氣,但明華裳看隗朱硯的態度,怎麽看都不像和二師姐感情深厚。明華裳問:“是不是有人故意裝鬼嚇唬三娘子?這段時間,有人來過三娘子的院落嗎?”

兩個丫鬟擠在廊柱後,嚇得瑟瑟發抖,察覺隗嚴清看過來,她們慌忙搖頭:“三小姐要睡覺,將我們打發出來了。我們一直守在院外,沒看到有人進來。”

“只是朱硯癔癥而已。”隗嚴清一口咬定道,“白宣死了,她憂思太過,這才看到了幻覺。扶三娘子進去休息,墨緣,你去將這些東西處理了。”

說完,隗嚴清看向明華章,又是一臉溫和笑意:“崔郎君,都是誤會,讓您見笑了。訂單還有些細節需要敲定,請郎君移步,我們去廳堂詳談。”

明華章手指輕輕摩挲指關節,沈吟不語。

隗嚴清明顯一副家醜不可外揚的姿態,不想讓他們打探,但此案又有許多不明之處,看來得想辦法支開隗嚴清,找人套話。

但任遙不擅掩飾,無論拖人還是套話都不在行;江陵別把他們賣了就不錯了,明華章實在不敢指望江陵;而他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——謝濟川現在低著頭,全部心神都在衣袖那塊汙漬上,恐怕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關心了。

明華章斟酌中,身後的明華裳忽然抓緊了他的手,說:“兄長,我有些不舒服。”

明華章低頭,明華裳捂著心口,擰眉說:“我心口有點疼,胸悶,喘不過氣來。”

她說著,虛弱地往旁邊倒。明華章伸手,接住弱不禁風、渾身是病的明華裳,一時不知該說什麽。

隗嚴清見狀,關切地問:“崔娘子怎麽了?”

明華章心裏很無奈,但還是要配合她說道:“她從小身體不好,心臟受不了刺激,可能是剛才跑急了,舊病又覆發了。”

隗嚴清一聽,連忙說:“都怪我們招待不周,我這就讓人請郎中來。”

“無妨。”明華裳靠在明華章身上,虛弱又善解人意地說,“我經常這樣。給我個清凈的屋子,我自己歇一會就好了。”

隗嚴清哪敢讓崔家的娘子在他們府上出什麽好歹,趕緊派人去收拾客房。明華章看向任遙,說:“你陪著她。我去和隗掌櫃商量單子,去去就來。”

自從進入隗府,準確說進入玄梟衛秘密接頭點後,明華章就表現出一種超乎年齡的冷靜沈著,排兵布陣、發號施令有條不紊。任遙、江陵在外面也是眾星捧月的主,但面對明華章,他們似乎很容易就進入服從的角色,自然而然接受明華章的領導。

任遙點點頭,扶著“發病”的明華裳走了。

明華裳全程柔柔弱弱,西子捧心。等坐到客房後,丫鬟見明華裳還捂著心,也有些害怕:“崔娘子,您心口還難受嗎?”

“嗯。”明華裳虛弱地點頭,說,“老毛病,忍一忍就過去了。你有沒有什麽新鮮事,說來聽聽,有其他事想著,疼就沒那麽難忍了。”

丫鬟有些受寵若驚,她費力想了想,說:“奴婢整日在內宅伺候,來來回回就那些事,沒什麽新鮮的。”

“那就說說你身邊事。”明華裳壓低聲音,問,“我聽說,你們府上大郎君和二娘子有婚約,但今日見大郎君抱著三娘子,這……”

八卦果然是人類共同的愛好,丫鬟明顯起勁許多,她明明知道不應該,卻還是按捺不住天性,悄悄對明華裳說道:“崔娘子,事關主家聲譽,我本不該多嘴。我只告訴您,您可不要外傳。”

明華裳立刻嗯嗯點頭,任遙站在榻邊,一邊佩服明華裳自來熟的功力,一邊也打起精神,仔細聽丫鬟接下來的話。

丫鬟說:“掌櫃的說來也命苦,生意做這麽大,卻一輩子沒孩子。大郎君是掌櫃在戲園收的徒弟,早年吃了不少苦,一路跟著掌櫃從一窮二白到掙下今日這份家業。所以掌櫃最信任大郎君,家業必然要交給大郎君了。可惜大郎君人踏實穩重,在經商上卻沒什麽天賦。其實這也不算難題,掌櫃已經打開門路,只要大郎君誠信待人,那些貴人也願意繼續照顧隗家。但難就難在,大郎君不會做木偶,掌櫃教了好些年,後進門的二娘子都學會了,他還是只能做最基礎的。”

明華裳慢慢點頭:“所以,隗掌櫃才想讓大徒弟娶二徒弟,一起繼承隗家?”

“是啊。”丫鬟繼續說道,“大郎君和二娘子也算是青梅竹馬,如果能親上加親,其實也是好事,但緣分這事沒法說。掌櫃將二娘子教出來後,本來不打算再收徒了,可是有一次掌櫃去佛寺上香,蔔簽說掌櫃命中有一劫一福,劫是男子,會害得掌櫃一無所有,而福星是女子,此女會助掌櫃東山再起,富貴無憂。掌櫃出佛寺門後,正好遇到一女孩走丟,掌櫃等了幾日,沒找到女孩家人,便收了她為三徒弟,正是三小姐朱硯。”

任遙挑眉,已經猜到後面的故事走向了:“所以,新師妹來了之後,大師兄喜歡上小師妹了?”

“是啊。”丫鬟慨嘆,“三小姐來隗家時年紀小,那時掌櫃的忙於生意,二娘子整日在工坊裏刻木偶,三小姐基本是大郎君帶大的。三小姐越長越好看,性子也活潑好動,會說會笑,隗家沒人不喜歡她。而且自從她來了,隗家生意越來越好,所有人都覺得她自帶福運。掌櫃對徒弟那麽嚴厲,但在三娘子名下,也不舍得打不舍得罵,幾乎是當女兒寵。相比之下,二娘子就有些太悶了。

明華裳聞言,問:“你是說隗白宣?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?”

丫鬟有些於心不忍,說道:“二娘子也是苦命人。據說她才五六歲就被拐賣了,她輾轉賣了好幾地方,最先給大戶人家做丫鬟,但因為得罪管事又被發賣。後來要不是我們掌櫃從人牙子手裏買下她,她就要被送到窯子裏當娼妓了。因為這些事,她性子特別沈默,寡言無趣,問一句說一句,成日都待在工坊裏,大家都覺得她怪。二娘子相貌放在普通女子中都十分平庸,和大郎君、三小姐比起來,那就更差勁了。要是後來沒有三娘子,二娘子和大郎君也不失為一對佳偶,可惜,掌櫃的又收了一個徒弟。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都能看出來大郎君和三娘子更般配,二娘子一腔心意只能錯付了。”

任遙聽著十分唏噓,明華裳問:“二娘子喜歡大郎君?”

“當然喜歡啊。”丫鬟毫不猶豫,“二娘子剛來隗家的時候,悶得和鋸嘴葫蘆一樣,十分不討喜,掌櫃的見了她就忍不住發火,多虧大郎君幫襯求情。後來二娘子刻木偶,慢慢上了手,掌櫃的火氣才小一點。二娘子不說,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,她一直很喜歡大郎君。但大郎君性情敦厚,他對誰都和善,唯有對三娘子才是真喜歡。”

這可真是一樁司空見慣但又無可奈何的三角戀,明華裳問:“既然你們都知道大郎君喜歡三師妹,那隗掌櫃應當也清楚吧?他為什麽還要讓大徒弟和二徒弟訂婚?”

丫鬟四處看了看,明明有些害怕,卻還是忍不住八卦的熱情,湊近了和明華裳說道:“因為掌櫃的說,長幼有序,不能亂了尊卑。但據伺候掌櫃的下人說,好像是二娘子要挾的。”

明華裳挑眉:“要挾?”

“是啊。”丫鬟小聲道,“現在隗家木偶雖然擔著掌櫃的名,但其實,大部分都出自二娘子之手了。這方面二娘子頗有天賦,甚至比掌櫃還強,那些權貴定做的木偶,其實都是二娘子刻的。”

洛陽城中做木偶的商戶有不少,隗家之所以能獨領風騷,就是因為木偶做得精巧,甚至能按權貴的心意定制。明華裳一直以為是隗嚴清天賦異稟,現在才知道,原來這些都是出自隗白宣之手。

任遙最開始還很憐憫隗白宣,她自己就是個不會說話,只能通過做事表達心意的性子,所以她很同情隗白宣。但現在,她覺得她可能下結論太早了。

這可能是個全員惡人局。

任遙問:“她怎麽要挾的?”

“拿她做木偶的手藝啊。”丫鬟理所應當道,“掌櫃最在乎的就是隗家的名號,二娘子為隗家做了這麽多木偶,她只是想讓大郎君娶她而已,掌櫃怎麽可能拒絕。”

任遙一時無話,丫鬟說隗墨緣和隗嚴清共同患難,師徒情深,她還以為多情深,原來也不過如此。

明華裳嘆息:“情之一字啊,再明白的人,落到情網裏都掙不脫。那隗白宣既然如願了,為什麽還會自殺?”

“因為大郎君和三娘子不願意。”丫鬟也覺得癡男怨女,可憐可嘆,道,“大郎君是掌櫃在戲園時收的徒弟,他不會做木偶,但戲唱得好。可惜掌櫃嗓子壞了後最忌諱聽人唱戲,二娘子又和木頭一樣,掌櫃說什麽她就聽什麽,大郎君前些年一直過的很孤獨,但三娘子來了後,對那些戲折子非常感興趣,下人們不止一次撞到大郎君和三娘子一起唱戲。他們郎才女貌,情意綿綿,那些戲詞像是給他們寫的一樣。大郎君人好,三娘子也討人喜歡,大家都不忍心告訴掌櫃,撞見了也只做不知。但那天,大郎君和三娘子遣退侍從,再一次在屋裏排戲時,正好被二娘子撞上了。”

明華裳眉梢細微一動:“那天是……”

“正是二娘子自殺前一天。”丫鬟仿佛想到什麽事情,有些害怕,道,“那天大郎君將人都趕走了,具體什麽情況我們不知道,只聽到後來吵起來了,大郎君很激動,說要稟明掌櫃退婚,他心中只有三娘子,絕不會娶二娘子。二娘子也氣狠了,說要去和掌櫃告狀,告他們偷偷練戲。”

任遙倒吸一口氣,隗家的事每一步都超乎她的預料,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: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二娘子就去找掌櫃了。”丫鬟道,“她和掌櫃不知道說了什麽,反正掌櫃也生氣了,讓人押著她去工坊做木偶,好好冷靜冷靜。後來掌櫃叫來大郎君和三娘子,罵了他們一頓,威脅他們要是不聽話,那就滾出隗府。我們也不知道好好的,為什麽掌櫃和三個徒弟都生氣了。那兩天所有人伺候時都輕手輕腳,生怕觸了黴頭。第二天,去工坊送飯的人發現飯菜沒動,掌櫃覺得二娘子在賭氣,就沒理會,後來到了晚上,大郎君怕二娘子餓壞,讓人強行開門,卻發現……卻發現二娘子躺在地上,脖子裏流著血,死了。”

任遙唏噓不已,而明華裳卻註意到丫鬟表情不太對。她不動聲色追問:“二娘子自殺雖然可惜,但她一時為情所困,勘不破也無可奈何。掌櫃已經給她做了超度法事,也算善緣善了,圓了她和隗家的因果。”

果然,明華裳的話說完後,丫鬟臉上神情很奇怪,欲言又止。明華裳裝作很疑惑,問:“怎麽了,我說的不對嗎?”

丫鬟嘆氣,這是她見過最和善的千金小姐,聽說還是崔家人呢,丫鬟很喜歡明華裳,不忍心害她,便違背隗嚴清的戒令,低聲對明華裳說:“娘子,您是個好人,我不想看您擔驚受怕,便鬥膽多說幾句。隗家的木偶……很邪門,您盡量不要買。那日二娘子死後,周圍倒著很多木偶,看著像是木偶殺了她。更可怕的是,大郎君見到死人後趕緊叫人,等掌櫃來時,那具屍體竟然不見了!”

任遙和明華裳一起瞪大眼睛,明華裳意外道:“不見了?”

“是啊。”丫鬟臉嚇得蒼白,不斷搓手,“此事太邪門,掌櫃請道士來做法事,還在工坊門口貼了驅鬼符。那日之後隗家就不安生了,先是木偶到處亂跑,我們最開始沒當回事,只以為有人忘了拿。後來一個木偶拿著刀出現在三娘子床頭,這和那日殺二娘子不是一模一樣嗎?後來甚至白日就能撞鬼,三娘子不斷嚷嚷見到了鬼魂,我們以為是三娘子癔癥,但有一日正廳突然出現一個木偶,坐在主位上看人,猛地七竅流血,不光掌櫃、管家,連客人也看到了!掌櫃又是請高僧又是請道士,但都沒用,今日,那些東西又出現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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